生育率下降背后的5個故事

2017年人口數(shù)據(jù)不佳，出生人口數(shù)量和出生率雙雙下降，已經(jīng)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情了。各路專家和媒體對此進行了連篇累牘的解讀，有人風輕云淡，有人膽戰(zhàn)心驚，有人一笑了之，有人言辭激烈。

但無論如何解讀，數(shù)據(jù)擺在那里，趨勢也擺在那里。我們在這里不再做重復的解讀，只是講述5個小故事，用來回答一個核心的問題：為什么越來越多的年輕人不想生孩子了。

第一個故事：嘴炮式勸生

1969年出生的上海人梁建章，在公眾面前一直有兩個身份：一個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企業(yè)攜程網(wǎng)的創(chuàng)始人，另一個是積極提倡生育的人口學者。第一個身份為他賺到了億萬財富，第二個身份給他攫取了無數(shù)聲譽。

這種身份的“硬分叉”發(fā)生在2007年。在跟沈南鵬等人一起創(chuàng)辦攜程之后，沒用幾年的時間，攜程就變成中國最大在線票務公司，并登錄納斯達克。到了2007年，用梁建章的話來說，就是“行業(yè)里拿望遠鏡也看不到競爭對手”。

這番聽起像是馬云語錄的話，換成馬云自己，也未必敢講出來。但攜程在垂直領域的地位，那會兒的確無人撼動。于是在2007年，梁建章便功成身退，公司業(yè)務扔給一起創(chuàng)業(yè)的范敏，自己逍遙地去斯坦福大學讀經(jīng)濟學博士了。

拿到博士學位之后，梁建章在媒體上的發(fā)言，幾乎全部與人口學有關。一方面，他頻繁與頂尖人口學者發(fā)表專著和論文，并兼任北大光華的教授；另一方面，他沖到輿論最前線，為放開生育管制而奔走呼號，變成提倡二胎的代言人。

對于這種轉變，有著名商界大佬如此評價：梁建章對社會的貢獻遠大于創(chuàng)辦一個攜程網(wǎng)。此番話聽著順耳，仔細品味卻有兩層意思，一是表揚梁教授為人民做出的貢獻；二是諷刺這兩年店大欺客觸犯眾怒的攜程網(wǎng)越來越差勁。

跟創(chuàng)辦攜程時賭對在線票務市場爆發(fā)一樣，轉型人口學者的梁建章也賭對了生育管制的放開。2011年，雙獨二孩放開，2013年，單獨二孩放開，2015年，全面二胎放開。在人口領域，梁建章享受到了好哥們沈南鵬在投資領域的待遇：從勝利走向更加勝利。

但凱歌并未奏響多久，接下來發(fā)生事件就教梁教授重新做人。2015年，響應全面二胎政策的攜程，給員工配套了具備日托功能的親子園。2017年11月，親子園爆出老師給孩子喂芥末的視頻，攜程的程序員悲憤地寫到：“我在樓上寫代碼,你在樓下虐我娃?！?/p>

此后的事情便眾所周知。這件事的諷刺意味在于：一個提倡多生多育的學者兼商人，擁有無數(shù)的資源和財富，卻連自己公司員工的孩子都無法照看好，那些嘴炮勸你多生的人，有考慮過如何幫你養(yǎng)嗎？

父母勸你生孩子，通常還得承擔給你出錢幫你看孩子的責任，但在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勸你多生孩子的大v們，一副觀音送子的模樣，他們動動嘴皮子的成本為零。當然，最大的嘴炮，肯定不是梁建章這種專家。

2017年人口出生率公布之后，包括梁建章在內的諸多人口學者，都對低于預期的數(shù)字大跌眼鏡，他們進行了連篇累牘的解讀，字里行間的充斥著黑人問號：

為什么你們不生？

為什么你們不生？

為什么你們不生？

原因其實也很簡單，我們甚至可以直接用梁建章2016年在博鰲論壇說的一段話來回答。在這個幾乎被銷聲匿跡的視頻中，他是這樣講的：

梁總可謂字字珠璣。所以，老百姓雖然沒錢把孩子往外送，但面對這些勸生的嘴炮，心里還是有點兒B數(shù)的。

第二個故事：工具式產(chǎn)子

2015年12月，34歲的中科院理化所女博士楊冰，妊娠 26+周，住進了中國婦產(chǎn)科最好的醫(yī)院：北京大學第三醫(yī)院。有長達十余年高血壓病史的楊冰，當時還患有膽囊結石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齡高危產(chǎn)婦。

這并不是楊冰第一次來到北醫(yī)三院的婦產(chǎn)科。事實上，2011年她就在這家醫(yī)院生下了頭胎女兒。當時女嬰早產(chǎn) 27 周，后因嗆奶患得肺炎，被北醫(yī)三院救活后，夫妻二人擔心預后不好會影響智商，遂放棄治療。在丈夫的申訴下，他們獲得了北醫(yī)三院 45萬的賠償。

在首次懷孕過程中，楊冰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了高血壓引起的先兆子癇，并引發(fā)了頭胎女兒的早產(chǎn)。這種極度危險的信號，并未減弱楊冰夫妻要孩子的愿望，無論是被動還是主動，她很快就有了第二次和第三次懷孕。

第二次懷孕，由于孕前幾個月去醫(yī)院做過放射性照射，擔心影響胎兒健康，主動流產(chǎn)。第三次懷孕，是宮外孕，楊冰不得不切掉一側的輸卵管。在她第四次懷孕之前，這位高齡產(chǎn)婦已經(jīng)完整地經(jīng)歷過了早產(chǎn)、流產(chǎn)、宮外孕和重癥子癇。

但在楊冰的丈夫眼里，這些都不能阻止他想要一個兒子的愿望。這位從農村考上大學的80后丈夫，是家里的香火獨苗，在他上面，還有3個姐姐。在計劃生育的背景下，楊冰婆家有著什么樣的生育觀，明眼人不難推斷。

早產(chǎn)過？沒關系，你得接著給我生；

流產(chǎn)過？沒關系，你得接著給我生；

宮外孕？沒關系，你得接著給我生；

高血壓？沒關系，你得接著給我生；

……

2015年上半年，已經(jīng)34歲的楊冰第四次懷孕，楊冰頭胎所患的癥狀重新出現(xiàn)，演變成慢性高血壓合并重度子癇前期，但家里通過途徑得知是男嬰，自然要去冒這個險。于是，這位中科院優(yōu)秀的女博士，在無數(shù)因素的催促下，展開了一場跟死神的賽跑。

2016年1月11日凌晨，楊冰胸痛難忍，已在鬼門關上的她給丈夫手機打了11個電話，卻無人回應，最后只能打家里座機，絕望地喊道：“你來吧，我前胸后背疼的難受?！边@才把熟睡的丈夫從床上叫醒。

幾個小時后，楊冰主動脈夾層破裂，心跳驟停，經(jīng)過多科室的聯(lián)合搶救，最終帶著尚未出世的兒子，離開了這個世界。

這對于求子心切的丈夫來說，顯然是無法接受的結果。由于之前在北醫(yī)三院有過成功索賠的經(jīng)驗，輕車熟路的丈夫召集了幾十個人，在北醫(yī)三院的官方說明中，這些人“在病房大聲喧嘩辱罵，打砸物品，追打醫(yī)務人員。”

不僅如此，楊冰丈夫還搬來了老婆生前的單位—中科院理化所，出具了一份霸氣十足的紅頭公函。由于中科院這種級別單位的卷入，以及北醫(yī)三院正面硬剛毫不妥協(xié)的態(tài)度，使事件不斷升級，被部分媒體冠以“頂級醫(yī)鬧”。

楊冰的丈夫提出了200萬的賠償，并在自媒體上“聲情并茂”地悼念未出世的兒子：他將楊冰頭胎出生80多天的女兒稱為“女嬰”，而對這次胎死腹中的孩子卻稱“我兒”。至于妻子，丈夫也“感情真摯”地寫道：“你走了，誰來每天給我做早飯？”

楊冰的哥哥曾說：“假如讓妹妹放棄這個孩子，或許能保住自己的命?！钡茱@然，是否棄子保命，楊冰的哥哥說了并不算，楊冰的父母也說了不算，決定權在她那個求子心切的丈夫手里。

這種將女性視為生育工具的糟粕觀念，顯然不是個案，楊冰的遭遇也在全國再三上演。2014年8月，湖南湘潭一名產(chǎn)婦遭遇羊水栓塞，醫(yī)生要求切除子宮才能保命，當時在場的婆婆是這樣回應的：

跟楊冰一樣，湖南這位產(chǎn)婦最終也沒能闖過鬼門關。她的死被家屬和媒體炮制成臭名昭著的“裸死門”，變成了向醫(yī)院訛詐的工具。多虧事件調查組做出醫(yī)院免責的結論，否則這種置產(chǎn)婦性命于不顧的闖關模式，將成為競相模仿的對象。

故事回到楊冰身上，那位把她推上鬼門關的丈夫，有房有車中年喪妻，無論是否能拿到幾百萬賠償，都將是婚介市場上的搶手貨。一位媒體人評論道：“或許用不了兩年，在楊冰女士住過的臥室，張自強先生將會娶一位新太太，而他的新太太，十之八九還是要生育的?！?/p>

但這一切都跟楊冰沒關系了，命運沒有給楊冰重新選擇的機會。不過，無數(shù)目睹此事齒冷心寒的女性，在遭遇類似處境時，一定會做出跟她完全相反的選擇。

第三個故事：破產(chǎn)式添丁

湖南人歐建新出生于1975年的五一勞動節(jié)，父母都是農民的他，從小學習成績優(yōu)秀。1994年，他順利考上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，進入工程系統(tǒng)專業(yè)學習，1998年本科畢業(yè)，先是去了株洲一家研究所工作，2001年，他跳槽去了日后被萬人敬仰的深圳華為。

2001年的華為，雖然已經(jīng)是一家年收入高達225億的超級企業(yè)，卻仍然像一輛以200碼速度狂飆的坦克，十六年后的2017年，它的收入還會再擴大29倍。歐建新在華為完成了作為中產(chǎn)的基本積累，2005年，他與妻子在南山區(qū)買了一套90平米的房子。

但他并沒有完整地享受到華為的成長紅利，在華為工作8年后，歐建新辭掉了工作，全職去南開大學讀MBA。2009-2011年，是他全職讀書的三年，這期間，他和妻子的第一個孩子出生，深圳的房價也開始了飆漲之路。

南開的MBA學位，似乎并沒有給歐建新帶來職業(yè)生涯的大幅提升。2011年畢業(yè)后，他重新做回老本行，加入了老東家華為的對手-中興通訊工作。根據(jù)日后他妻子丁艷的描述，2017年他的收入是30萬/年，對于一個2001年就加入華為的IT工程師來說，這是個相對比較低的數(shù)字。

但他們在南山區(qū)房子的按揭早已還完，妻子也有20萬/年的收入，所以歐建新30萬的年薪仍然可以維持一家的中產(chǎn)生活。為了趕上深圳日新月異的房價，他們還在東莞松山湖買了一套房子用來投資，月供9000元。加上一個孩子的開銷，家庭收支的那根弦，緊繃，但并不會斷裂。

2016年，歐建新和妻子生了二胎。

新生嬰兒，奶粉尿布早教得跟上，需要錢；

兩個孩子，九十平不夠住要換房，需要錢；

四個老人，養(yǎng)老看病來深圳探望，需要錢；

八口之家，吃喝拉撒的生活開銷，需要錢。

事實上，第二個孩子帶來的，不僅是作為父母的喜悅，更是某種無形的壓力：緊繃欲斷的家庭開支，已經(jīng)不允許職場上出現(xiàn)任何一點挫折。作為妻子眼中的“經(jīng)濟支柱”，歐建新已經(jīng)如履薄冰，容不得踏錯半步。

但事與愿違，2017年12月，歐建新所在的中興網(wǎng)信公司大規(guī)模裁員，42歲的他被公司勸退。此時，如果選擇主動降低自己所謂中產(chǎn)的生活標準，并非不能挺過去這道坎。但并不是每個人都敢于面對“中年返貧”，歐建新顯然已經(jīng)失去了繼續(xù)扛下去的勇氣。

12月10日，他從公司研發(fā)中心大樓上一躍而下。

一個多月后，中國2017年人口出生數(shù)據(jù)公布，出生人口和生育率雙降。無數(shù)媒體在解讀此條新聞時，引用了一句流傳甚廣的話：房價是最好的避孕藥。

這句話貌似是一句總結，本質卻是一句警告，但已經(jīng)撒手人寰的歐建新，并沒有在該聽到它的時候聽到。

第四個故事：碎鈔式教育

2017年7月，一篇名為《月薪三萬，還是撐不起孩子的一個暑假》的文章，刷爆了朋友圈。

作者在文章里描述了她的一位閨蜜，月薪3萬，而且有老公搞定家庭支出的大頭，所以日子滋潤無憂，只需管好自己和孩子的日?；ㄤN即可，本來日子逍遙快活，但卻突然陷入慘兮兮的狀況，只因為：孩子放暑假了。

孩子的暑假花銷如下：

10天美國游學：20000元

平時阿姨照看：5000元

鋼琴考試培訓：2000元

游泳報班費用：2000元

學而思報名費：6000元 

作者的閨蜜一核算，總共三萬五，比自己的睡前月薪還高，于是感慨孩子簡直就是碎鈔機。而且，更讓她感到痛苦的是：“你花了心疼得不踏實，不花吧，對不起孩子更不踏實！”

這篇文章刷屏之后，有很多人批評這位媽媽太矯情，“沒有3萬月薪難道孩子暑假就不過了？”但更多的人，通過各種途徑紛紛留言，講述屬于自己的碎鈔機故事。

更有甚者，煞有介事的統(tǒng)計出“中國十大城市生育成本排行榜”,在該榜單上，北京奪得頭籌，上海的水平與之相差無幾。

除了最后一段用成本除平均收入比較扯淡之外，上述統(tǒng)計基本與實際感受差不多。除此之外，一線城市的單個兒童養(yǎng)育成本，也有人用另外的統(tǒng)計口徑，得出類似的結論：

窮養(yǎng)：85萬

正常：240萬

富養(yǎng)：800萬

如果有人問："能給孩子少花點兒嗎？"這時大部分父母都會頹然地告訴你："當初沒孩子的時候，我們也是這么想的，但等你有了孩子，就會跟我們現(xiàn)在一樣兒一樣兒的。你生你也花。" 

更形象一點，面對碎鈔式開銷，有人借用趙本山的話來質疑：要啥自行車？回答者也同樣用趙本山的話回答：你跺你也麻。

除了碎鈔之外，“贏在起跑線”上的教育模式，也越來越多地粉碎家長的時間和精力，比如去年底刷屏的這幅照片。

類似《月薪三萬》和家長學奧數(shù)這種內容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刷屏，成為“看了后不想生孩子”系列連載。越來越多的年輕人，在這些連續(xù)劇的恐嚇之下，艱難地做出了如下決定：

養(yǎng)娃不如養(yǎng)蛙

第五個故事：焦慮式育兒

戴老板去年8月份在微博上發(fā)了一個帖子，內容是無秘上有人展示講了自己侄子如何吐槽父母，被轉發(fā)2萬次，評論也有1萬3千條。

關于這種孩子，如果你問網(wǎng)友對此的看法，大部分人都會說：孩子看的很透徹，只不過說話太直白而已。但如果你再問：你愿意自己的孩子成為這樣嗎？絕大多數(shù)人都堅決搖頭。

我的一位朋友，有了一個上小學的兒子，夫妻二人又決定懷了二胎，事前沒跟老大商量。結果兒子知道后大哭大鬧不同意，在家到處摔東西，本來以為哄哄就過去了，結果孩子居然說出“不想讓別人以后跟我分房子”這種話，朋友聽了氣的差點兒動手。

當中年男人在焦慮自己的收入職位房子車子時，孩子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，孩子有這些想法，責任并不在他自己。在一個精致利己的醬缸中長大，怎可能不耳濡目染？只不過，當孩子的天真可愛被焦慮利己所代替，你還喜歡的起來嗎？

房價是最好的避孕藥，焦慮也是。

尾聲

5個故事講完了。

第一個故事：嘴炮式勸生

第二個故事：工具式產(chǎn)子

第三個故事：破產(chǎn)式添丁

第四個故事：碎鈔式教育

第五個故事：焦慮式育兒

出生率下降背后的邏輯，都可以在這五個故事中尋得蹤跡。所以，假如依然沒有實質性的物質激勵和社會風氣的大幅改變，要想扭轉生育率下滑的趨勢，只能得到這樣的回應：

來源：戴老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