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亮上也沒有
你的家人眷屬
你為什么
也一遍遍看它
——劉川《在孤獨的大城市看月亮》
長假前最后一晚,臨近八點,走出辦公樓,人比以往少很多,連路燈都只剩幾盞。不遠處高樓里仍然有一些窗格亮著光,無疑,光亮里還有人在。
樓前修路,施工還沒完成?;铚喌脑鹿庀拢瑑蓚€中年工人,坐在路沿兒上,一位嘴邊的煙忽閃忽閃,一位手臂快速動著,往嘴里灌著飯。這時節(jié)的北京,天氣已涼下來,路過他們時,抽煙的那位扯扯衣領(lǐng),把衣服裹得更緊。頭發(fā)亂糟糟,施工落下的塵灰,積了厚厚一層。
如果按最近那份引起熱議的文案邏輯,他們也許是比那些被“年齡越大,越?jīng)]人原諒你的窮”扎心的小白領(lǐng),更不值得被原諒的人——已至中年、底層、人生無望。
但在這兩個萎縮、慘淡影子背后,他們也許是一位遙遠村里老婦的兒子,一位同樣憨實中年女人的丈夫,一位教室角落里留守兒童的父親,一位寡言鄰村人的友人……
所以,不論他們身在何處,無論他們窮困得多么“不值得被原諒。”在這漫漫月光下,他們一定會是另一個人的牽念和珍貴。
所以,今夜,無論我們身在何處,無論我們身上又多少“不被原諒”,正經(jīng)歷怎樣的艱難、困挫。月光下,也一定會有另一個人,會想把世間最好的祝愿都給我們。在心里念著我們的名字,像這念著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一樣。
也許,這就是人間。最值得人留戀的,最使嫦娥悔的人間煙火。
1
《在孤獨的大城市里看月亮》
作者:劉川
月亮上也沒有
我的親戚朋友
我為什么
一遍遍看它
月亮上也沒有
你的家人眷屬
你為什么
也一遍遍看它
一次,我和一個仇家
打過了架
我看月亮?xí)r
發(fā)現(xiàn)他
也在看月亮
我心里的仇恨
一下子就全沒了
2
《因為有月亮》
作者:顧城
因為有月亮
你走遠了
站在遠遠的路口上
看著我
我不會發(fā)光
因為有月亮
你熄燈了
打開一扇又一扇圓窗
等著我
我不會升降
因為有月亮
你睡著了
不再害怕自己的夢想
想著我
我將是太陽
3
《好月光》
作者:王小妮
“
路人大聲說,今晚好月光。
根本不想看。
還要走到窗口
還隔著什么百葉窗
睜一下眼睛得多麻煩,沒力氣了。
不如留在暗處,就這么睡下去
一直是這么黑
這么萎著
對天光不再有感覺。
它頑強地跟過來。
那個涼在貼近
已經(jīng)不能再近了
平滑的觸須擦過似乎已經(jīng)很低的天花板。
眼睛里有光向外跳
真的亮哦,果然好月光。
4
《竹里館》
作者:[唐]王維
獨坐幽篁里,
彈琴復(fù)長嘯。
深林人不知,
明月來相照。
5
《水調(diào)歌頭·明月幾時有》
作者:[宋]蘇軾
明月幾時有?把酒問青天。
不知天上宮闕,今夕是何年。
我欲乘風(fēng)歸去,又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。
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間。
轉(zhuǎn)朱閣,低綺戶,照無眠。
不應(yīng)有恨,何事長向別時圓?
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,此事古難全。
但愿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。
6
《十五夜望月》
作者:[唐]王建
中庭地白樹棲鴉,
冷露無聲濕桂花。
今夜月明人盡望,
不知秋思落誰家?
7
《騎士之歌》
作者:[西]加西亞·洛爾迦
科爾多瓦
孤懸在天涯。
漆黑的小馬,圓大的月亮,
橄欖滿袋在鞍邊懸掛。
這條路我雖然早認識,
今生已到不了科爾多瓦。
穿過原野,穿過烈風(fēng),
赤紅的月亮,漆黑的馬。
死亡正在俯視著我,
在戍樓上,在科爾多瓦。
唉,何其漫長的路途!
唉,何其英勇的小馬!
唉,死亡已經(jīng)在等待我,
等我趕路去科爾多瓦!
科爾多瓦
孤懸在天涯。
(余光中/譯)
8
《軌跡》
作者:[瑞典]特朗斯特羅姆
“
夜,兩點鐘:月光?;疖囃O?/p>
在平原的中央。遠方一座城鎮(zhèn)的光點
在地平線上寒冷地閃耀。
如同一個人進入夢境那么深
以致他想不起身在何處
當(dāng)他回到他的房間。
又如同一個人病得那么重
以致他從前所有日子都變成一些發(fā)光點,地平線上
一團微弱而陰冷的模糊物。
火車靜止不動。
兩點鐘:遍地月光,幾顆星。
(黃燦然/譯)
9
《在某顆小星下》
作者:[波蘭]辛波斯卡
“
我為把巧合稱作必要而向它道歉。
我為萬一我錯了而向必要道歉。
請幸福不要因為我把它占為己有而憤怒。
請死者不要因為我?guī)缀鯖]把他們留在記憶中而不耐煩。
我為每一秒都忽視全世界而向時間道歉。
我為把新戀情當(dāng)成初戀而向老戀情道歉。
原諒我,遠方的戰(zhàn)爭,原諒我把鮮花帶回家。
原諒我,張開的傷口,原諒我刺破我的手指。
我為小舞曲唱片而向那些在深處呼叫的人道歉。
我為在早晨五點鐘睡覺而向火車站的人道歉。
原諒我,被追逐的希望,原諒我一再地大笑。
原諒我,沙漠,原諒我沒有帶一匙水奔向你。
還有你,啊游隼,這么多年了還是老樣子,還在同一個籠里,
永遠目不轉(zhuǎn)睛地凝視同一個點,
寬恕我,即使你只是標本。
我為桌子的四腳而向被砍倒的樹道歉。
我為小回答而向大問題道歉。
啊真理,不要太注意我。
啊莊嚴,對我大度些。
容忍吧,存在的神秘,容忍我扯了你面紗的一條線。
不要指責(zé)我,啊靈魂,不要指責(zé)我擁有你但不經(jīng)常。
我為不能到每個地方而向每樣事物道歉。
我為不能成為每個男人和女人而向每個人道歉。
我知道只要我還活著就沒有什么可以證明我是正當(dāng)?shù)模?/p>
因為我自己是我自己的障礙。
不要見怪,啊言語,不要見怪我借來笨重的詞,
卻竭盡全力要使它們顯得靈巧。
(黃燦然/譯)
來源:鳳凰讀書